每次醒來的時候都看一眼窗外,窗子都在“黑著臉”。當窗子開始有了朦朦的亮光時,天亮了。乳色的霧在小山頭間流蕩,在群山之中的這個小城的樓間游蕩。這一點,鳥兒最清楚,他們開始躲在幕布后一聲一聲的歌唱,為開場前墊場。漸漸的,歌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越來越按捺不住,嘩啦,幕布拉開,鳥聲大作,天亮了!
大爺大娘早就起床了,用水抹一把臉,便把水和米倒進了鍋裡,此時城裡的馬路上人也多了起來。昨天晚上看完的文件還攤在桌子上,微信已經響起,今天臨時增加的會議通知已經傳了過來。還在心底的幾件事讓邊刷牙邊望向窗外的自己漸漸清醒過來:周五某某部一行來某某鄉小學捐贈的會場布置還沒部署、關於某某扶貧協作稿件還要再問問、扶貧筆記中某個數據還需要核實、晚上會上的發言還需再整理、明天去市裡開會還需要再確認一下地址、某某網頁的扶貧平台需要開一個企業調度會、待會兒要去村子裡督導某項工作並且入戶……
上午的時光在褲管上蕩秋千,在鞋上顛簸,在會議記錄本上隨著筆尖來來往往,在出差的車上裡裡外外,在發言的嘴裡出出進進,在與老鄉的談話中走入心裡……
午飯后,暫時的寧靜走出了食堂,走在了路上。下午還有會的前提把時光用手攥了攥,讓它縮水,然后又還給了我,我拿起輕輕一拋,扔在冒著熱氣的紅茶杯裡。午后,陽光從樹葉間洒下,洒在林間,路旁的林間,洒在春的嫩綠上,洒在夏的怒放上,洒在秋的厚厚的黃色上,洒在冬天寒冷的白雪上。尤其是秋天,就那樣,一條金色的小路曲曲彎彎地通向田間地頭,通向村子白牆紅頂的深處。小巷口靜悄悄的,一溜兒紅磚中間留出一片怒放的花,在這秋色裡依舊盛開著,一條大狗爬在旁邊,發出呼嚕聲,時不時地翻一下眼皮。院子裡的大白菜還沒收,綠綠地回憶著夏天,白菜上有了幾片落葉。幾間屋子都靜悄悄的,老人只是躺在炕上打個盹兒。炕頭還有余溫,想是昨夜燒過了。堂屋裡的鐘滴滴答答地響,所有的家具都在午睡。冰箱突然醒了,全身抖動發出一陣嗡嗡聲,它睡眼惺忪地向四周望了望,滿意地摸了摸自己肚子裡的蛋糕、炒菜、芥末醬還有一捆大蔥,然后又睡了。西屋炕上沒有人,隻有一本紅色的扶貧手冊躺在那裡,上午工作隊來填寫過,家裡人忘收起來了。午后的陽光悄悄地在窗格間移動,在地面上爬行,它一直在對比過去和現在的午后,因為它經過的窗格和爬行過的地面都是那麼的不同。
下午的時光在褲管上蕩秋千,在鞋上顛簸,在會議記錄本上隨著筆尖來來往往,在出差的車上裡裡外外,在發言的嘴裡出出進進,在與老鄉的談話中走入心裡……
暮色開始慢慢地漲潮了,天邊的紅光漸漸褪去,村子外的那一塊兒地中間的一棵樹漸漸暗下來,漸漸隱藏在黑暗裡。總是有種燒秸稈和荒草的味道,而這味道由於近年來大氣污染防治越來越少,偶爾漏網的味道還是飄了過來,就像大海裡飄來了漂流瓶,還讓人感受到北方農村過去特有的風格。山谷裡,暗影向周圍蔓延,一道彎彎曲曲的炊煙裊裊地從村落中間升起,然后又有幾道從村子某個角落升起,但絕不會多。很快暮色被黑色代替,而就在此時,突然有一種柔和的光亮起,洒向鄉村的各個角落。彎彎的月亮挂在樹梢,也挂在院子裡屋檐下燕子窩跳出的一角。往外走,這山路的路燈都亮了,遠遠地彎彎曲曲地走出山去,這路燈竟然都是光伏的,電杆上的小小光伏板顯得特別現代特別漂亮。
彎彎曲曲走出山谷的路燈與縣城裡馬路上的燈光無縫對接,燈的長龍一頭便扎入到燈火萬家中去。夜深了,農村縣城都沉默了,值班回宿舍的路上,一回首間的霓虹,隨著自己走入夢中。
這裡的早中晚彷佛和別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而因著扶貧,因著奮斗,卻變得那麼的不同,而且注定會影響到今后人生中的每一個早中晚。無論我們是誰,無論我們身處何方,我們先先后后都會走,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都會去另一個地方,而在我們沒有到達那個地方還走在去往那個地方的路上的時候,我們該用自己的腳、用自己的手和用自己的心賦予每一個早晨、每一個午后、每一個夜晚,以什麼樣的內容?
(作者簡介:楊一楓,人民日報主任編輯,海外版總編室副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在河北省灤平縣挂職任縣委常委、副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