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貧路上看灤平

楊一楓

2019年03月20日08:37  來源:人民網-扶貧頻道
 

2018年8月,我被選派到人民日報社定點扶貧縣河北省承德市灤平縣挂職鍛煉。到灤平第一天,送走報社的人,我從黨校宿舍出來想去買幾個蘋果,站在路口,有點吃驚:因為我已經看到了灤平的全貌!眼前是一條光亮的下坡路,這筆直的光線直插到坡下,然后突然四散開來,散成滿城的燈火,散成了一個具體而微的“重慶”。“摘得天光來,俯瞰一城星”。

這是一個山城?是的,沒錯。一個小小的山城。這裡幾乎看不到北京隨處可見的小黃車,上上下下的坡路把共享單車“拒之門外”。冬天走起來還是比較困難的,去超市買東西,下坡的時候冷風嗖嗖,上坡的時候步履維艱。有一次我去買棉拖鞋,上坡時帽子被吹飛,害得我竟然追出兩個街口,現在回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不過,夏天的傍晚,上上下下的走,還是別有意味的。清風徐來,白天的熱浪悄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城的裙裾飄飄。沿著山坡往下,幾棟高樓在眼前,而在高樓間閃躍著大片的綠色,那是什麼地方?

經過幾家店鋪,一轉,再上坡,竟然看到一座街心公園,而這座公園竟然就是一座山,所以它叫作南山公園。這座山就在身邊、唾手可得,對於常居北京的我來說真是難得。而公園內也具備著這樣的特點。亭、閣、棧道這些都不稀奇,兒童游樂園、籃球場、小足球場、輪滑場,好吧,也屬正常,兩座仿制的小長城多少開始讓我有點兒吃驚了,當一個小小的“動物園”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真的是吃驚非小。斜陽金色的光被茂密的枝葉揉得碎了,就那樣往空中一洒,簌簌地落下,落在雉雞漂亮長尾的擺動上,也落在鴕鳥耿著長頸漸漸的逼近上,還落在小猴兒上躥下跳的調皮上……

在灤平縣城生活了幾個月,這種吃驚漸漸地不存在了,因為我漸漸地發現具體而微、緊湊齊全是灤平的性格。從黨校的坡路下來便匯入到車水馬龍中去,這車水馬龍有個名字,叫華興路。在華興路上走幾步就是超市,再走幾步就是藥店,再走幾步就是電影院,而羊湯、羊肉串、米線、臭豆腐饅頭、麻辣蝦、餃子以及各種炒菜散布在隨處可見的小餐館裡。可惜我先是鬧腸炎然后突然發病動手術,也就無福消受這些美食。

灤平的道路初到覺得復雜,稍微呆一段就會發現很簡單:縣城的主街一共就四條。中興路、宜興路、灤陽路與華興路平行而置,與宜興河一道,在南山和北山之間蜿蜒向前,一直流去,流進源遠的歲月中去。

剛才說的南山公園是城中有山的明証,而整個灤平縣城卻是道道地地的山中有城。從北京下了高速,驅車一路向前,你會發現,灤平縣城是一座山谷中的城市,仿佛是兩山夾一條通道。不錯,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就是一條通道!

清朝前期,因滿族人好騎射、善漁獵,於馬上得的天下,所以皇家為了保持勇武的傳統,大行春漁秋狝,而去避暑山庄避暑更是家常便飯。從北京去承德、去避暑山庄、去壩上草原,皇室北行,要過灤平。當然我這裡說的灤平是整個灤平縣域。據載,康熙、乾隆、嘉靖、咸豐四位皇帝往返此地230次,目前發現的5條御路、8座行宮、8座敕建廟宇便是實証。御路文化、驛路文化,如今是灤平一張亮閃閃的名片。

於是,灤平人開始認認真真地打造他們的名片。我在北山上班,住在南山宿舍,每天上下班要橫穿四條街。一次上班,繞了點兒路,猛然看到路旁有一個巨大的敦(dui:中國古代食器)神氣活現地佇立在晨光裡。這是一個小小的街邊廣場,但是信息量卻大的驚人,這裡竟然藏著灤平的整個歷史。

小廣場上有許多雕像,走過去一看,大吃一驚!王安石、包拯、沈括、歐陽修、戚繼光……,這些人都到過灤平!仔細研讀灤平歷史,倒也不甚稀奇。今天從北京往東北,過了司馬台長城不遠,就是金山嶺長城,而金山嶺長城就在灤平縣域。古時,灤平其實已在長城之外,廣義的說,灤平也屬塞外。宋使遼、明使后金或是與后金交戰,都要到這個塞外,而守護金山嶺長城最有名的便是戚繼光了。

白馬秋風塞上,杏花春雨江南。提起塞外,便想起西風、荒草、烈酒,還有就是縱馬馳騁的豪情。這豪情,經過時光的打磨,幻化成一陣金風,吹過殘陽如血的古戰場,吹過荒無人煙的山谷,吹過傘蓋遮道的驛路,吹得人來人往、營帳林立,吹得高樓鱗次、大廈櫛比……最后繞過那炊煙裊裊的村落以及燈火萬家的城市,吹進灤平每一個人的骨子裡,變成一種性格。

坐在小飯館中、走在大街上、散步在公園,你會發現,這裡人的嗓門兒都特別大,兩個人打招呼,其實卻是問候了所有的人。我第一次聽到“吃了嗎”可以說得這麼鐘鼓大鳴、雄偉壯麗!但相處得久了,你又會發現他們的細膩和質朴。

一次,從北京坐公共汽車回灤平,出了車站,看到幾輛出租車,我習慣性怯生生地走過去,問:“師傅,黨校您走嗎?”司機師傅從駕駛座費勁兒地探過身,把我這邊的門打開,說:“請您上車,您到哪兒都走!”路上,看出我是外地人,他侃侃而談,給我講了各種灤平趣事﹔快到黨校的時候,他又主動地向我介紹,黨校附近哪兒有超市,哪兒有醫院,哪兒有公園,我心裡頓感溫暖。

從夏天到冬天,四個多月過去了,這溫暖的感覺陪著我上班下班,走村入戶。一次下鄉開展脫貧工作時,我5點半出發前往石坡子村,沒顧得上吃早飯。當我站在村部門口一陣一陣咳嗽,我所在小組的對接人快步走了過來,臉紅紅的,右手在羽絨服上擦了一下,然后從包裡掏出一塑料袋兒小包子和一盒咳嗽藥遞給我,“琢磨著你這麼早應該沒吃早飯,聽你電話裡在咳嗽”。過了四十,我覺得自己很難輕易動感情,不過這次還是被感動了……

結束了工作后,感覺確實有些累,我便放下手頭的事兒,去南山公園走走。冬天的南山,枯林寞寞,人影寂寂,夕陽斜斜地照過來,隻在林稍。

追著夕陽的光,我上了半山的亭。提了提厚重羽絨服的下擺,靠著柱子坐下。四下一望,胸中一暢,沒有樹葉的遮擋,大半個山、小半個城,盡收眼底。“痴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的確呀,我正好暫時了卻了公事,坐到這亭子裡,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分,看滿天的晴光燦爛。恍惚中,黃庭堅瘦長的身影迤迤然走進亭裡,朝我走來,然后竟然與我長長的影子合而為一。影子越來越長,越來越長,漸漸,最后一縷紅光在柱子頂端的雀替上一閃便不見了。再看遠方,正是“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暫時妄自攀附了一下古人,之后我把更多的思索放到了當下。我發現,正是這“痴兒”不能了卻的公事讓我換了一種看待景物的方式。比如看到南山的叢林,就會想到前些天參加的河北省森林草原防火工作視頻會議:堅決排查隱患,隱患就是事故﹔不要隻重視春防,也要重視冬防……。怎樣排查隱患、什麼樣的林木容易失火、有哪些引起火災的原因、如何層層部署,這些我需要學習的問題,此時都仿佛變成了實質,在漸漸暗下來的林木間徘徊。

我驚奇地發現,現在竟然可以把以前認為完全不相關的事物比如公事和美景融合在一起,而且融合得這樣天衣無縫。當有了這種思維模式的轉變,美景也有了著力點,不是飄在空中,而是腳踏實地的美麗著。

坐在會議室,從建檔立卡戶的檔案中暫時伸了伸腰,我瞥了一眼窗外,窗外正是夜色初臨、華燈初上。深夜,走出大樓,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抬頭仰望,今夜灤平,星光滿天。我厚厚的雪地鞋踏在台階上,內心充實愉悅,.“新時代是奮斗者的時代”,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在內心深處正在有力地激蕩。

(作者簡介:楊一楓,人民日報海外版主任編輯,中國作協會員,現在河北省承德市灤平縣挂職)

(責編:張玫、張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