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証雲南迪慶州維西山區的教育變化
張新文 重回山鄉當老師(決戰決勝脫貧攻堅·行走“三區三州”探脫貧)
圖為張新文在課間與學生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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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閱讀
地處橫斷山脈的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維西傈僳族自治縣,長期以來既是脫貧攻堅的重點,也是脫貧攻堅的難點。在這裡,如何通過教育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不僅考驗著個人和家庭,也考驗著學校和政府。作為一名離開大山又重回大山的年輕人,小學老師張新文的故事,濃縮著許多人的努力與期待。
一場雨,讓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又涼了下來,也讓山上的石頭變得不太安分:大的沖到公路上裂成一塊塊碎石,小的和著沙土壘成一堆。
從香格裡拉市到維西傈僳族自治縣的道路,也因碎石堵塞變得愈發難走,汽車不敢提速,不到200公裡的距離走了3個多小時。路難行,會不會阻礙脫貧攻堅的進程?
畢竟,眼前這峰巒起伏的橫斷山脈算不上是一片對人“友好”的土地:倘若勤勞,尚可糊口﹔但凡家中一人遭遇疾病,便很容易被拖垮﹔如果還想讓孩子多受點教育,更是難上加難。
迪慶州維西縣白濟汛中心完小的老師張新文,便出生在一個負擔重的家庭,自己的求學之路曾經相當坎坷。“好在這已經成為過去式,現在的孩子,都能讀上書了!”
走出大山上大學
終於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張新文眉頭擰成了疙瘩,呆坐了一晚。那是2012年7月,上學比較晚的張新文已經20歲。
錄取通知書於他,是証明。“咱家裡窮,但學習行!”
但大學對他而言,卻是“燙手的山芋”。
父親常年生病,全靠母親在外謀生。張新文知道,家裡將他供到高中畢業,已經拼盡了全力。
是現在就出去打工,還是繼續讀完大學?
張新文狠狠心選擇了前者,盡可能平淡地向父母說了自己的打算。“我出去打工,咱家明年就能過上好日子!”說完,3個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那一天,母親沒有出工。“咱就是窮一輩子,也不能慫一輩子!”母親說了很多話,讓張新文印象最深的一句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把書讀完!”
“你知不知道娘這輩子不識字,有多難受?我不想你像娘這樣,以后后悔。”母親是文盲,但話語間有著傈僳人特有的倔強。
繼續求學,意味著多出一大筆開支。一家人開始盤算學費從哪裡來:土豬能賣些錢,親戚的“賀禮”也有千把元錢。但算來算去還是不夠。一籌莫展之際,村小組組長張建軍帶來了好消息,考上大學,能去縣民政局領2000元資助。
2000元,於張新文而言,可謂雪中送炭。2012年8月23日,張新文終於站到了大學校門前。雖然這是第一次走出維西大山,但他知道,值得期待的未來之門已經打開了。
得益於這份資助,當年維西縣還有許多貧困家庭的孩子走出大山求學。這份關鍵的資助,如今不但依然在,還更加給力:截至2019年末,維西縣累計資助高等院校貧困生1631人次,實現了應助盡助。
返回家鄉當老師
剛開學沒多久,張新文的激情就差點被現實的窘迫打倒。雖然來之前父母借錢,加上自己打工攢了些生活費,但依舊過得緊緊巴巴。
小伙子臉皮薄,隻能自己咬牙扛著。但沒多久,心細的班主任看出了端倪。“班主任幫我調來了貧困村的証明材料,爭取了2500元國家助學金,幫我度過了最窘迫的時間。”張新文說。
為了盡可能減輕家裡負擔,一到假期張新文就去工地找活干,而且專挑重體力活干,因為能多賺工錢。
“再難也不會跟家裡講,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張新文說。
而張新文的母親,則在電話那頭有意無意給他帶來喜訊:
“村裡給咱家安排了低保,一年有900元補助。”
“駐村干部送來了豬崽,年底賣了,剩下的咱還能做臘肉。”
……
就這樣,3年的大學時光倏然而過,家裡的日子也一天天變好,但壓在張新文心裡的石頭越來越沉。
由於缺乏經驗,公務員、事業單位考試接連失利,加上讀書多年給家庭壓上的經濟負擔,張新文內心充滿深深的內疚。於是,張新文又走進了工地。一天120元的工資,讓他忘記了疲憊,也忘記了讀書的初衷。
“有沒有興趣來學校代課?”維西縣一中教科主任的一個電話,讓張新文的內心泛起了一絲波瀾。
夢想找上門,可張新文並沒有立馬答應,問了問工資后回絕了。“平均一天隻有50元錢,還不到我在工地搬磚的一半!”
回到家,張新文閑談時跟母親說起了拒絕代課老師的事,哪知母親一下子來了氣。“不要隻看眼前這點錢!你在工地,咱們家還是老樣子。去做老師,咱們的生活才會有變化。”
說不清是怕母親生氣,還是想為自己爭口氣,張新文成了一名代課老師,白天上課批改作業,晚上看書備考。2016年,張新文再戰事業單位考試。
終於,被錄取的好消息傳來!張新文第一時間給父母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父母激動得不斷重復著說“好”。
隨著張新文入職,有了穩定收入,他家按照政策在2017年脫貧出列。
未來教育會更好
正式入職后,張新文主動申請擔任了班主任。“學生不放假,班主任不放假”,盡管學校離家隻有20分鐘的車程,可張新文隻有在周末孩子放假時,才回趟家。
站在易地搬遷后的新家庭院裡,當了4年小學老師的張新文,指著遠處的新學校感慨:以往的木房換成了鋼筋混凝土房,操場也升級成了塑膠跑道。
做老師的時間越久,張新文就越能感受到教育的意義。在白濟汛完小,大部分孩子是當地的傈僳族,學前教育的基礎較差,有些偏遠山村的孩子入學之初甚至聽不懂普通話。為了更好地教他們知識,張新文就先講一遍普通話,再用傈僳語翻譯一遍。“我帶過的第一批孩子現在都已經上了四年級,普通話比我說得還標准。”張新文說,教育不僅改變了自己,也正在改變這片山區。
脫貧攻堅,改變著維西大山。隨著公路更加通達,互聯網更加方便,越來越多維西人走出大山,大山外的信息也源源不斷進入大山。“以前是黑板,現在是電子白板﹔這不僅是由黑變白,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孩子還是老師,獲取信息的渠道已經翻越了這片大山。跟山外、跟大城市的孩子同步了。”
不過,在當老師的過程中,張新文並非毫無苦惱:“最難應對的是孩子厭學。”前陣子,班上一個孩子厭學不肯來上課,好說歹說才勸回來。
后來,這個不善表達的孩子在作文裡流露了真情:“爸媽不在家,外公帶我不容易。”“我想好好孝敬外公,那要先有份好工作。以后要想找份好工作,現在我得先好好完成功課。”
語文老師把作文轉給張新文,他才徹底放心。“就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張新文說,“年紀越小,其實越不容易看得長遠。有些孩子的家長因為文化水平有限,家庭教育可能比較弱,這樣的家庭更需要我們老師和學校發揮作用。”
看著校園環境一天天變好,身邊同事中也有了越來越多的大學生、研究生,孩子們開始學會上網,對大山外的世界有了更多期待,張新文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午休前,幾個在樓道內圖書角讀書的孩子看到張新文路過,拉住他問這問那。張新文索性坐下來,跟孩子們一起讀了一篇故事。“愛讀書的孩子,心不會被這大山圈住。”他感慨。
《 人民日報 》( 2020年07月21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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