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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村三記:來自內蒙古杭錦旗巴拉貢鎮昌漢白村的精准扶貧駐村調研

本報記者  顧仲陽
2017年06月05日08:28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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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下廚做菜,與貧困戶同吃。

  記者冒雨在龍頭企業水果大棚裡採訪。

  記者在貧困戶白三子家採訪。

  編者按:5月,本報記者顧仲陽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杭錦旗巴拉貢鎮昌漢白村駐村調研一個月。本期摘發三篇他寫的駐村手記。手記裡不僅記錄了中國農村脫貧致富的真實進程,也向我們展示了他對貧困問題的思考。希望這些手記,可以讓您更真切地看到當下的鄉土中國。

  

  5月3日  大風

  他們為什麼貧困?

  在我走訪的貧困戶中,幾乎每家都有病人,全村因病致貧率超過八成。鄂爾多斯市出台了一系列醫療扶貧舉措,但整體上貧困戶的醫療支出還是偏重

  調研精准扶貧,自然先要精准識別貧困原因。

  巴拉貢鎮位於鄂爾多斯市最窮的杭錦旗的西北部,昌漢白村位於巴拉貢鎮的西北部。“西北的西北”,至今仍戴著明顯的貧窮標簽。

  鄂爾多斯市的貧困人口分為兩類:一類是國家級貧困戶,另一類是市級貧困戶,以低於該市農村牧區低保線4968元(2015年)為收入標准。昌漢白村常住人口475戶1580人,人均耕地不足3畝,以種植玉米和葵花為主,養羊和打工是村民其他主要收入來源。2016年全村共有貧困戶165戶,其中國家級貧困戶38戶、市級貧困戶127戶。

  這裡的貧困戶是怎樣的生產生活狀態?他們為什麼貧困?如何脫貧?

  駐村期間,我一有空就入戶,七社代玉飛家的貧困狀況在昌漢白村挺有代表性。

  一張舊床、一張舊桌,嶄新的易地扶貧搬遷新房裡,沒有一件像樣的東西。代玉飛是去年精准識別工作“回頭看”后遞補上去的國家級貧困戶。“全村總共38個國家級貧困戶指標,實際上不夠用,代玉飛家更貧困,所以遞補了上去。”幫扶代玉飛的第一書記楊恆解釋道。

  代玉飛的老婆王二仙患有精神疾患、高血壓、腦梗,多病纏身的她基本沒有勞動能力。代玉飛自己也患有腦梗和前列腺病,夫妻倆一年下來看病吃藥需要自費6000多元。

  在我走訪的貧困戶中,幾乎每家都有病人,昌漢白全村因病致貧率超過八成。“老伴這兩天又去旗裡看病了,我自己前年做了血管瘤手術。每年辛辛苦苦掙個兩三萬元,看病就得花1萬多。”三社的白三子掀起上衣,露出肚子上一道深深的手術傷疤,也促使我更深入了解因病致貧的“病根”。

  記者採訪了解到,雖然鄂爾多斯市出台了一系列醫療扶貧舉措,但整體上貧困戶的醫療支出還是偏重。這一方面是政策層面整合不夠、針對性有待提高,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地廣人稀,貧困戶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習慣在赤腳醫生、村裡藥店看病、買藥,很多沒發票,費用報銷不了。

  除了因病,代玉飛家還因學致貧。女兒在呼和浩特上大學,一年生活費得1萬多元。雖然教育扶貧補助、雨露計劃補貼等好政策,基本上讓昌漢白村的寒家子弟不再因貧失學,但不輕的生活費開支,還是很多貧困家庭一項沉甸甸的負擔。

  看完支出,看收入。2015年代玉飛一家收入構成中,打零工是最大來源。矮小瘦弱的他靠在建筑工地做技工,掙了1.6萬元,因此還扭傷了胳膊,至今還沒好利落。加上政策性收入,扣除開支,全家人均純收入2000元。

  識別為貧困戶后,2016年代玉飛家享受到了10多項扶貧政策。其中,產業扶貧政策相當給力。億利資源集團免費發放了10隻基礎母羊,鄂爾多斯慈善總會免費發了5隻“扶貧羊”,產業扶貧項目幫他建起了棚圈和儲草棚,2016年代玉飛靠畜牧業增收近8500元。更重要的是母羊下羔,羊羔養大后賣,如此良性發展,輸血式扶貧變成了造血式扶貧。村裡搞美麗鄉村建設,靠在家門口打工,2016年代玉飛務工收入2萬元。今年,和全村所有貧困戶一起,代玉飛順利進入脫貧鞏固期。

  然而,昌漢白村貧困群眾穩定脫貧仍面臨挑戰。最大的困難在於佔大頭的打工收入難以持續,今年美麗鄉村建設收尾,5月上旬種完玉米后,代玉飛一直沒打上零工。

  勤勞肯干的代玉飛准備多養羊來彌補打工收入的減少。為此,今年家裡的7畝地他種上玉米當飼料。下一步他准備借點扶貧小額貸款,年底把養羊規模擴大到60隻。“按照最近的行情,出欄一隻能掙200元。” 代玉飛說。

  以種促養,以養增收,是昌漢白村實現穩定脫貧的重要一招,但也面臨羊肉價格大起大落的風險。很多貧困戶告訴記者,吃點苦不怕,最怕羊肉價格再像前幾年那樣一個勁地往下掉。

  5月11日  沙塵暴

  穩定脫貧靠什麼?

  好葡萄賣不上好價,掙錢的大棚也有群眾不愛種。貧困地區發展脫貧產業著實不易,但這是穩定脫貧增收繞不過去的路,認准了就要迎難而上

  今天趕上了沙塵暴。頂著大風揚沙在貢源葡萄廠種植基地採訪,在葡萄廠的生產用房裡,記者嘗了幾顆葡萄,真心很甜。就是這麼好的葡萄,才賣4元一斤,有時甚至還會積壓爛市。即使這個價格,每畝純收入也能達到8000元,是種玉米、葵花收入的5倍以上。

  隨著駐村調研的深入,記者發現,脫貧摘帽不難,但穩定脫貧、增收致富不易,和昌漢白村一樣,整個巴拉貢鎮都面臨這個挑戰。調整種植結構,增加農民收入,在全鎮上下已是共識。

  巴拉貢鎮工會主席杜蕾告訴記者,鎮裡的農民主要種玉米和葵花。與前兩年相比,種玉米收入整體上減少兩成左右﹔受市場價格波動和自然災害影響,種葵花收入穩定性也不太高,這在較大程度上形成了一種調整種植結構的倒逼機制。另一方面,巴拉貢的灌溉條件、氣候條件也適合發展果蔬產業。鎮黨委書記劉志軍介紹,近年來,巴拉貢鎮把調結構、增收入作為重要工作抓手。

  貢源葡萄廠是巴拉貢鎮調整種植結構、促進產業發展的一個縮影。鎮裡在這方面起步較早,早在10年前,就建起了精品葡萄和精品西瓜種植基地,效益是種植傳統作物的好多倍。不少村子也在積極探索調整種植結構。去年,昌漢白村建設了300畝集體經濟林示范基地,帶動80戶貧困農戶增收。

  但整體而言,龍頭帶動還不夠強有力,盆景沒能成風景。貢源葡萄廠目前葡萄種植才100多畝,季節性用工最多時也就五六人。名字叫葡萄廠,其實基本相當於一個家庭農場。鎮裡的精品葡萄和精品西瓜種植基地,規模也都隻有100畝出頭,對農戶的示范帶動作用比較有限。

  貢源葡萄廠好貨沒賣上好價,讓杭錦旗旗委書記金廣軍感嘆,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篇大文章,貧困地區培育主導特色產業,一起步就要走優質優價發展之路。

  其實,昌漢白村就有成功案例。

  “他這裡的超甜西瓜一斤20元,當地人還買不到。” 說起昌漢白村超甜西瓜種植基地承包人郭洪澤,十裡八鄉幾乎無人不曉。

  下午5點半,我來到基地大棚。老郭種的是老家山東省濰坊市寒亭區固堤鎮的超甜西瓜,銷售也主要賣到老家。老郭這樣舍近求遠,就是為了讓品牌價值最大化:他種的是自己注冊了30年的品牌西瓜——郭牌西瓜,好品質好口碑日積月累,老家幾乎無人不曉。“這裡種西瓜的條件比我們老家好多了,但本地一般的西瓜兩元錢一斤都沒人要,我的郭牌西瓜20元一斤還供不應求。”郭洪澤不無自豪地說。

  巴拉貢鎮確實能種出品質一流的蔬菜瓜果,但要做出一流的果蔬產業,在提質提量上還有很多文章要做。

  更好發揮龍頭的引領帶動作用,是巴拉貢鎮“果蔬富民”的必由之路。鎮裡目前基本沒有像樣的龍頭企業。當地出產的水果基本上都賣鮮果,抵御價格波動能力差。

  金廣軍說,政府要通過以獎代補等形式,支持企業做大做強,與農戶建立緊密的利益聯結機制,發展模式成熟后加快推廣。為促進果蔬產業發展,巴拉貢鎮正籌劃配建氣調庫。

  鎮黨委副書記張勇亮介紹,鎮裡很多地方適合發展大棚果蔬產業,但不少農民不愛種,一來需要精耕細作,大棚干活太熱太累﹔二來覺得見效期長。“下一步政府還要多引導,通過‘走出去、請進來’,開拓農民的視野,轉變他們的觀念。”

  貧困地區培育一個主導產業不容易,培育一個脫貧產業更是難上加難,但這是巴拉貢鎮穩定脫貧增收繞不過去的路,認准了就要迎難而上,不斷開辟新天地。

  5月21日  雨

  打工機會在哪裡?

  家門口找不到活,外出務工也難,這樣的糾結,昌漢白村很多貧困戶都有。創新技能培訓和勞務輸出服務方式,是下一步政府該發力的方向

  分析昌漢白村貧困戶收入構成不難發現,打工收入是脫貧頂梁柱。穩定脫貧,最當緊的就是穩住打工收入。但記者採訪發現,這個難度還真不小。最突出的問題是,該上哪裡去打工?

  47歲的郭建祥是昌漢白村六社貧困戶,打工收入是他家主要生活來源。他先后在巴拉貢鎮裡的硫化鹼廠、制鐵廠和玉米澱粉廠打了15年工,但無奈這些民營企業先后倒閉。去年開始,他隻好在鎮裡打起了零工,受雇於承包綠化工程的老板,給樹澆水,1天100元,吃苦耐勞的他幾乎全年無休,掙了3.6萬元。

  按照郭建祥的想法,今年他還是優先考慮在家門口打零工。前兩天,他主動給去年雇他的綠化工程老板打電話,問有沒有活干,老板回復說,今年都上滴灌了,目前不需要人。

  “干嗎不外出務工呢?”面對記者的提問,郭建祥表情復雜。其實,他也曾經有過外出務工的機會。2008年玉米澱粉廠負責人賞識他干活賣力,想讓他去山東的總廠干。當時母親得癌症七年后過世,妻子得了抑郁症,郭建祥實在走不開。“當時我月工資1400多元,要是過去了,能掙六七千元。” 郭建祥懊惱地說。

  如今再考慮外出務工,郭建祥顧慮重重。一怕出遠門打工,家裡的地就種不了。種玉米,一年要澆7次水,整個生產社一起澆,每次都需要連續盯上10來個小時,“這活我走后,家裡沒人干得了,也找不到人幫忙,請假回來也不現實。” 郭建祥說,以前的工友在臨河建筑工地上打工,因媳婦生病回老家看望,呆了1個多星期,再打電話給老板,人家就不要他了,40多天、6000元的工資,一分錢都沒給。二怕找不到工作。“出去打工,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上哪裡找打工機會。” 郭建祥說。

  看他如此糾結,記者幫著算了一筆賬,10畝地自己種一年純收入9000元不到,租出去每畝400元,少掙5000元收入,外出打工不用3個月就能掙回來。“你到城裡找家勞務公司,經過培訓后,他們會給安排具體工作。”但郭建祥還是下不了決心,他內心深處,還是想在家門口打工,家庭掙錢兩不誤。

  在郭建祥猶豫不決時,村裡五社的楊金元從城裡務工返鄉了,因為“城市套路深,隻好回農村”。

  楊金元是村裡的能人。2010年,他帶著鄉親組建了一支施工隊,到阿拉善市分包工程。“一開始還算順利,后來遇上了一個黑心老板,不給結工程款。起訴至法院,判我贏,拿東西頂賬,根本變現不了。”工人是楊金元帶出來的,工資隻能由他付,害得他欠下一屁股債。

  無奈之下,2015年楊金元返鄉,但他還想東山再起。去年楊金元重操舊業,又帶上工程隊去巴彥淖爾市承包美麗鄉村建設小工程,結果同一條路上再次摔倒:工程錢隻拿到一半,工人工資在政府介入下才得以解決。

  家門口找不到活,外出務工也難,這樣的糾結,昌漢白村很多貧困戶都有。

  “政府部門有啥營生給我介紹一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干活吃點苦都沒問題的。”坐在記者對面,昌漢白村貧困戶劉玉山一個勁地猛抽煙。然而,巴拉貢鎮工業基礎薄弱,服務業也不發達,就業機會不多。“政府部門服務不到位,我到附近的旗縣打工,全是自己找的零活,基本都干不長。”

  對此,鎮裡的勞動保障所所長白海雲回應說,企業有什麼招工信息,旗裡組織什麼培訓,他們都會通過發布告到社區、發微信給村裡負責人等形式告知,但可能在打通入戶“最后一米”上存在一定的問題。

  從白海雲那裡記者獲得了一張最近旗裡組織勞務培訓的公告:學費全免,食宿自費。“到旗裡160多公裡,參加培訓就得住宿,花這個錢我可不去。”對於這樣的培訓,大多數貧困戶並不買賬。

  對此,鄂爾多斯市扶貧辦主任胡亞格表示,針對地廣人稀等特點,下一步要在扶貧技能培訓上創新形式,多採取送培訓下鄉、補貼貧困戶食宿費用等形式,讓培訓更親民,發揮更好實效。


  《 人民日報 》( 2017年06月05日 17 版)

(責編:蔣琪、李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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